北京大學錢理群教授日前在武漢大學老校長劉道玉召集的“《理想大學》專題研討會”上語驚四座,他說,“我們的一些大學,包括北京大學,正在培養(yǎng)一些‘精致的利己主義者’,他們高智商,世俗,老到,善于表演,懂得配合,更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。這種人一旦掌握權力,比一般的貪官污吏危害更大?!?《中國青年報》5月3日)
錢理群教授的這段話說得直接,也讓人動容。話語中所概述的諸如“世俗,老到,善于表演,懂得配合”等等特質(zhì),到底是極個別人某個階段的極端表現(xiàn),還是相當一部分人常態(tài)化的集體群像?換言之,從什么時候開始,理想的大學,以及大學的理想開始離我們越來越遠,終至于迷失了方向?值此國內(nèi)大學紛紛舉辦校慶的年代,頗有反思的必要。
在我看來,所謂“精致的利己主義者”,指的應該是這樣一個群體,他們在目標追求上過于實用主義,在手段方法上缺乏底線意識,在表達方式上則可以使用自己并不相信的說辭?!熬隆痹圃?,不過是一種存在策略,一種紋飾,抑或是一種遮蔽其利己目的的保護色。在這樣的人群里,很難找到那些與理想共生共存的真誠、熱情、堅持等等品質(zhì)。
這種人或許不是如今大學中的主體,卻讓實用主義侵蝕大學精神。一方面,此種“精致的利己主義者”在大學里頗受歡迎,很有市場,即便有些人表演得還不那么老到,但配合表演卻是沒有絲毫問題的。另一方面,時下大學的制度對此不僅很少抵制,某種程度上講,還在默許,甚至是鼓勵這種深入肌理的實用主義。
眼下正好有一個實例。5月1日,清華大學法學博士生王進文在微博上質(zhì)疑:“山東省國土資源廳一把手正在清華大學法學院讀博士,但從未見其上課?!彪S后,相關人士回應稱,廳長讀的是論文博士,第一年每月集中兩天學習,之后專門做論文研究,不需要上課(《新京報》5月3日)。此言一出,網(wǎng)上一片喧嘩,質(zhì)疑聲聲。
其實,這一事件不過掀起學歷泡沫的一角罷了。有資格派發(fā)文憑的大學與有意愿謀求學歷的官員一拍即合,文憑只是合作的一個籌碼。至于招生的門檻、學習的過程、乃至最后的產(chǎn)品,似乎并不是需要格外留意、格外堅持的事情,很難講誰比誰更世俗、更缺乏底線。
若問大學的理想到底從何處迷失,至此或可多多少少有些明了。其一,大學的理想是在大量日常的損耗、細節(jié)的潰敗、以及習焉不察的妥協(xié)中,一點點淪喪的。對此,大學自身當然負有責任。武大老校長劉道玉疾呼,“教育需要烏托邦”,這樣的呼吁并非虛文。世人每每提及西南聯(lián)大,而這所大學最值得珍視的價值,正是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堅守。
其二,大學的理想也并非完全是在大學里面迷失的,早在大學之前,即已經(jīng)頗多折損,元氣大傷了。這些年來,我們的教育從幼兒園、小學、中學一路走來,實用主義、功利主義、市儈精神可謂如影隨形,暢達無阻。孩子們在進入大學之前,已經(jīng)千錘百煉,習慣世俗、習慣表演了。大學階段不過是加速、加劇了這種表現(xiàn)而已。這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。
詩人刀爾登在《不讀<左傳>》一文中寫道,“我們看《左傳》里的平民,也沉著得很,仿佛他的生活,在許多方面都有些余裕,這不僅令人想到,春秋時雖有嚴重的壓迫,方向卻單一,并不是從四面八方擠過來,使人成為渾圓的國民。”大學里一旦充斥著“渾圓”的師生,則大學的理想、理想的大學又怎么可能凌空而來,引領著我們走向美好的理想?